四方城大亂，過往行人無不憂心忡忡。

上了年歲的人，已經經歷了大大小小不止一次獸潮，這些年來小規模獸潮雖然不斷，但根本不用如此興師動眾。而今城裏四大家族鐘聲齊鳴，派出大量族中弟子出城攔截，如六十年前那場噩夢重演一般，這如何不讓他們急如熱鍋上的螞蟻。

“噠噠噠……”

腳步馬蹄聲不斷，亂塵飛揚。

四個家族，四路人馬，浩浩蕩蕩，分別向東南西北四個城門方向奔去。

四方城內通常不允許修士禦劍飛行，但如此緊急情況，也顧不了許多。煉氣期六層以上者，密密麻麻禦劍飛行在前，煉氣期六層以下者不能夠駕馭飛劍，只能卯足勁兒在地面奔跑疾行。

“妖獸來了，妖獸要攻進城，吃光我們這些人，吃了我的小孫子啊，要吃了我的小乖孫子啊……”枯瘦的老人家死死摟住懷中不谙世事的孩童，渾濁的雙眼望著灰蒙蒙的天，縮在墻角絕望呢喃。

他們的先輩告訴過他們，兩千年多前，望不到邊際的妖獸闖進四方城，將還活著的人一個個撕裂生吞，沒有留下任何一條生命。

四處都是殘肢斷臂，窒息的惡臭經久不去。

他們先輩，是獸潮過去好幾年，從別處遷來的。

聲起，城門開。

三百餘飛劍呼嘯躍出城墻，急促壯觀，一千多弟子頭也不回地湧出城門，煉氣期修為的內堂弟子奔跑在前，後天修為的外堂弟子在後。

“關城門——”

四個家族族長按落飛劍，挺身立於各自負責的城頭，望向遠去的族中弟子，沈痛揮手，下令關上城門。

四方城，東南西北四方。

閭丘一族，負責四方城西面，於落日谷擊殺阻截。

四方城楊家，負責東面，堅守七幽峽。

四方城岳家，負責南面，駐紮白水鎮。

四方城田家，守北面，埋伏於尖指峰。

東南西北，四個家族各守一方，若有一方駐守失敗，放妖獸兵臨城下，那便會讓四方城陷入重大危難，成為四方城的罪人。

兩千年前……

沒人敢去想，妖獸破城，潮水般湧入，四方城瞬間淹沒，雞犬不剩，與周圍幾個城池一樣，成為名符其實的死城。

“歌半，我好害怕。”閭丘芩紅著眼往前奔跑，泫然欲泣，“回來報信的弟子說，這次獸潮……”哽咽的聲音逐漸發顫，“比六十年前那次還要恐怖得多，妖獸扯地連天看不到邊，少說也有上萬頭。上萬頭妖獸，就我們這些人，能守得住嗎？”

他們還只是後天修為，釋放不了法術，連相當於煉氣期的一階妖獸都對付不了，去了就是送死吧。

可她還不想死，她還沒蓋著鴛鴦戲水的紅蓋頭，嫁給她的心上人。

“給你機會，你會逃嗎？”歌半沈聲問，長長的發絲隨著奔跑在風中急速飄動。

“……不……不會！”閭丘芩雙手漸漸捏緊，狠狠擦了擦剛出眶的淚水，堅定搖了頭。“我是閭丘一族的弟子，我要保護我的族人！”

“對，有族人陪我們一起作戰。”歌半開口，神色平靜，“沒有什麽好怕的，一個人對付不了，十個後天弟子合起來總能殺死一頭妖獸。芩姐姐，殺不了妖獸，妖獸就會殺了我們，殺了父母，殺了族人，殺了四方城百姓，我們必須拼死一戰。”

“嗯，必須戰。”閭丘芩壓下心中恐懼，繼續往前奔跑。比她小得多的歌半都不怕，她有什麽好怕的。

西面落日谷，日頭正東，青草上甚至還有剔透露珠殘留。

飛劍紛紛落下，撩動花草，內外堂弟子陸續奔跑而至。

來不及喘息，閭丘常武已經下令建設防禦工事，誰都不知道妖獸何時會蜂擁而至。

十餘弟子繼續禦劍飛行，去前方打探。

“戰兒，這是歷練的好機會，奮勇當前，當退則退。”閭丘常武走向兒子，拍著兒子寬厚的肩膀，鎖眉道。

以自家兒子無畏驍勇的性子，定會沖鋒在前，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力有不逮之際，依舊不顧死活硬撐，畢竟在他身後還有他的族人可以依靠。

在無盡妖獸的圍攻下，逞匹夫之勇，那無異於找死。

“是，孩兒知道。”閭丘戰頷首，他自然明白自己父親的意思。

“去吧，為父以你為榮。”閭丘常武望著閭丘戰，滿臉欣慰。

閭丘戰拱手，邁步離去。

“霖兒。”閭丘常武轉向閭丘霖，雖然他與閭丘常德鬥得厲害，但他還是很喜歡自己這個侄子。

他這個侄子與他家兒子一樣，青出於藍，將來都會比他們老子有出息，是族裏的希望。

甚至有的時候，閭丘常武模糊覺得，他的這個侄子閭丘霖，心思早已通透到無人能及的地步，遠非他和閭丘常德所能比，就連活了兩三百年的老祖都比不上。

他侄子身上那種隱隱澎湃的力量，會讓人本能覺得恐懼，不敢讓任何人輕易靠近。

盡管那種力量和恐懼，只是他個人，剎那間一種奇特錯覺。這麽多年，他一直看著閭丘霖長大，卻也對此道不出個一二。

“拜見六叔。”謙恭有禮，閭丘霖唇邊依然有著似有似無的笑意。

“霖兒不必多禮。”閭丘常武上前，頓了頓，言語有些不利落，“那個……”又不自然地咳嗽了好幾聲，老臉略微發紅，閭丘常武不由自主升了一個音調，幾乎是有人逼著他低吼出來，“就是閭丘歌半那丫頭！”

三年前，被那丫頭戰敗那幕，想起來就丟人，真真的丟人。

閭丘常武想都不願去想，更何況親口提及。

“嗯……臨行之前，你爹特意囑咐要好生保護。”總算找回自己正常的聲音，閭丘常武緩聲道，“滅殺妖獸之時，我與戰兒殺敵在前，你領外堂弟子斷後，危難之際，出手護著那丫頭，可好？”

“全憑六叔吩咐。”閭丘霖眼中掠過笑意，恭敬領命。能讓猛將閭丘常武失態之人，恐怕也只有歌半那丫頭。

但歌半那丫頭家底如此豐厚，又何須他擔憂？或許，反過來歌半助他也不一定。

“那好……你去吧。”話落，閭丘常武便轉身，高大魁梧的身形急速離去，隱約還帶著點當年的狼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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